那時是正午時分，一個中茂採砂場的工人，正要從江子翠的大漢溪畔採砂機器離開，回到工寮休息。忽然間，他驚覺在溪畔沙灘上的物體，不是別的東西，正是一隻人類斷手。
是真？是假？可能還不確定自己究竟看到什麼的工人，視線又轉向斷手旁邊的一個大塑膠袋——裡面裝滿了殘破的肢體，裡面有小腿、有手臂、被割開的後手臂……溪水從袋子中溢出，在沙灘上形成小小泥灘。
採砂工人嚇壞了，他飛也似地跑去工寮向管理員報告，再到江子翠派出所報案。那天是1977年9月9日，臺灣史上最聳人聽聞的「江子翠分屍案」的序幕，於焉揭開。
誰是那個不幸的死者？
警方接獲採砂工人報案之後，立即到現場蒐證，那只白色塑膠袋裡面確實裝滿被鋒利刀刃支解的殘肢，內容包括兩隻小腿、連著手掌的前臂、後臂、肩膀一塊、背部一塊，甚至還有一塊類似於乳房的組織。警方原本無法輕易判斷這些屍塊屬於男人還是女人，因為有乳房的關係，而推測死者是女性。
知名法醫楊日松負責本起案件的法醫鑑識，然而巧婦難為無米之炊，在死者無頭顱、無軀幹與大腿等部位的狀況下，要找出死者身分實在太困難了。幸好，僅僅過了兩天，1977年9月11日下午3點左右，一位16歲的少年在永和中正橋下抽水澆菜時，發現了那顆失蹤的頭顱。經過刀刃切割傷口與腐敗時間的鑑識，確定永和頭顱與江子翠屍塊的落水時間接近，切割刀法也相同，應該是屬於同一人。
這是一個年輕女性的頭顱，很不幸地，此時已經幾乎不復生前的樣貌：她的面部腫脹、鼻子被魚吃掉、頭髮也幾乎都脫落光了。儘管如此，她的頭部還是留下一些特徵可供辨識，像是她的耳朵呈現相當少見的「S型觀音耳」，如果有親友來認，應該還是可以認出。除此之外，死者也有牙齒可供比對。
警方隨即透過媒體，發送可能符合死者血型O型與耳朵特徵的失蹤者訊息，請她們或家屬快快出面相認，同時也在牙科診所與女子美容院尋找可能線索。警方甚至還請人還原死者容貌雕塑了一座石膏像，方便家屬指認遺體。過了一個多月後，他們的努力似乎看見了曙光。
有一位叫做張明鳳的25歲女性會計人員，在1977年9月6日離開任職公司之後，就離奇失蹤了。從失蹤時間看來，她很可能就是在9月6日到9月9日之間遇害；從血型跟齒型來看，她也與江子翠發現的屍體相當符合，除此之外，她臉上還有一個黑痣，位置跟形狀都與頭顱上的黑痣極為類似。張明鳳的母親與妹妹已經三度前往刑事局認屍，次次都覺得這與她們失蹤的家人非常相像。
可是，偏偏被視為關鍵的「S型觀音耳」，張明鳳沒有。這代表她就一定被排除了嗎？倒也不是。事實上，「S型觀音耳」並不只是一種生理特徵，在屍體受到外力擠壓等狀況時，也可能會導致耳朵變形呈S型。這個時代的臺灣刑事鑑識，還沒有DNA的技術，否則這個問題早就解決了。總而言之，警方並不敢排除張明鳳，但也不敢立刻確認她就是死者，只好先從她本身的下落、生前人際關係開始查起。
從周邊人際關係查起，卻陷入了膠著
除了親密的家人，談到年輕女性被害人的人際關係，最容易讓人聯想到的莫過於異性交友關係了。警方調查張明鳳的資訊，也是先從她的感情查起。張明鳳似乎有兩位交往較為緊密的男性友人，一位姓陳，人在臺北；一位姓顏，人在屏東。警方分別把他們找來調查，由於陳姓男子無法馬上交代清楚他的行蹤，以致嫌疑一時之間也落到了他頭上，警方還到他家搜尋，從浴室中找到女性頭髮。
不過，根據張明鳳其他友人的說法，陳姓男子跟張明鳳交往不深，態度也不積極，若要為他安上一個為情殺人的罪名，好像也有點勉強，更何況也沒有進一步的證據。沒有多久之後，陳男就不再是警方的目標。
警方很快找到了新的目標：來自鄉下的年輕女子在大城市中求生，除了交男友，更重要的人際關係還有「室友」。在臺北，張明鳳與一位屏東同鄉陳女一起住，還幫對方找到工作，不料張明鳳的這份好意卻惹來他人的敵意。
為什麼？因為陳女跟一位已婚男子有交往過，讓對方的太太非常不滿，張明鳳幫好友找工作留在臺北，對這位急著拆散外遇的太太來說宛如「助紂為虐」。據說，這位太太曾經嗆過張明鳳不要管他人家務事，另外也曾與家人討論過要怎麼處理陳女的事。警方因此推論過，張明鳳很可能是倒楣被「誤認」成室友陳女，結果被想要「處理」陳女的團夥給誤殺了。
不過這個理論，很快就受到現實的挑戰，張明鳳身高遠高於陳女，皮膚也比較黝黑，不容易被認錯。除此之外，也沒有證據證明那位憤怒的太太與她的姊弟們，是用暴力來處理第三者。倒是室友疑似慘死、倒楣被捲入殺人案調查中的陳女，或許是這些事件的壓力壓垮了她，在1978年初的調查中一度服毒自殺，幸好她被及時送醫獲救。
如果不是男友，也不是室友與室友的仇人，那麼張明鳳還有可能從哪裡引來殺機？張明鳳只是一個單純的會計，從未與人結怨，也無金錢糾葛。誰會如此兇殘地殺害跟分屍一位年輕女性呢？
確認死者身分，還抓到了兇手？
警方在1978年1月25日，透過毛髮、血型、指紋等多項鑑識，確認江子翠分屍案的死者就是張明鳳。死者的身分終於確定了，但兇手究竟是誰呢？
警方從案發到確認死者身分的4個多月中，一直繞著張明鳳生前的人際關係尋找答案，也因此陷入了膠著之中。然而，謀殺這檔事，一定只會發生在熟人之間嗎？一個目擊證人的證詞，讓警方取得了破案的一線曙光……
張明鳳最後的行蹤，是於1977年9月6日上午11點40分，從長安西路的北市動物用藥商業同業公會離開，準備返回杭州南路上的任職公司，其後便告失蹤。不過有位大樓管理員，在濟南路二段附近，看到了張明鳳出現，並出面向警方提供線索。這才讓警方開始懷疑，是不是在這附近的不良分子殺害了張明鳳？
警方調查之後，找到一位可疑嫌犯，而且他人不在別處，正好就在看守所被羈押當中。這人名叫林憲坤，他在1977年9月7日開出「6000元高薪」（當時算是高薪）登報徵求「女職員」，結果一名姚姓女子在9月9日前往濟南路二段的林憲坤住所應徵，險遭他強暴，幸好姚女的男友正在門口守候，及時阻止。林憲坤因此被捕，初審判了6個月的徒刑。
張明鳳會不會跟姚女一樣，也是受到高薪求才廣告所騙，遭逢橫禍？警方雖然如此懷疑，然而張明鳳失蹤於9月6日，林憲坤卻是在9月7日才登報。張明鳳是怎麼看到廣告的呢？
經過專案小組再度查證，終於找到新的線索，證實林憲坤在登報之前，就已經在巷口等處張貼廣告，張明鳳可能就是看到了這種黏貼廣告，起心動念前去應徵。調查人員再前往林憲坤的濟南路二段住所搜查，不僅發現裡面血跡斑斑，還在抽屜當中，找到寫了張明鳳住址、電話與親筆簽名的紙張，經過筆跡鑑定，這些文字就是張明鳳的筆跡。而在林憲坤母親住處，警方更找到了張明鳳的手錶、耳墜與雨傘等物品。
到了這個階段，幾乎可以確定張明鳳之死，跟林憲坤脫不了關係。警方提訊林憲坤之後，得到他承認的供詞，案件很快就被移送地檢署偵辦。
被分解的不只是屍體，還有人與人間的信任感
林憲坤一度坦承犯案，卻又在開審庭訊時矢口否認，他聲稱那張紙條確實是張明鳳留下來的，但對方並沒有在9月6日再訪；手錶的款式太過普通，無法證明屬於張明鳳；另外他因幾年前遭人砍傷，有跛腳問題，辯稱自己根本無力殺害張明鳳；除此之外，他也聲稱自己在9月6日實有不在場證明，是到三重埔租武俠小說看到下午6點。
這些辯詞被檢方跟證人一一駁斥：張明鳳之母證實那只手錶是她送給女兒的禮物，邊緣的磨損為做菜時留下，她因此能認出；另有一名證人出面指認，那只手錶是由林憲坤之妻轉送給他，他再拿給其太太用；至於他的跛腳，顯然並不妨礙他強暴跟綑綁姚姓女子，也就不能反證他無法殺害張明鳳了。
儘管辯護律師試圖提出疑點，像是法醫楊日松一度判定，屍體是經過冰凍才被分屍，然而檢方卻宣稱是林憲坤以浴缸熱水泡屍再予肢解。另外，律師也指出刑事警察局的鑑定書上有一些記載，其實對被告有利：像是現場的「血跡」其實重新化驗後並非真正血跡，找到的毛髮等物也不符合張明鳳的頭髮。但這些辯詞，都動搖不了法院採納檢方看法的決定，林憲坤因為強暴並殺害張明鳳的罪嫌，而在三審之中都被判處死刑，在1978年5月25日即被槍決。
驚駭的江子翠分屍案，就在兇手遭到速審速決的狀況下告一段落。雖然仍有不少疑點，但林憲坤以求職廣告騙年輕女性上門性侵、是最後接觸張明鳳的人等等嫌疑，卻是無誤。從這些點來看，林憲坤還是最有可能殺害跟分屍張明鳳之人。
江子翠分屍案發生跟偵破之後，最震撼臺灣社會的，不只是殘酷的分屍，更在於揭露年輕女性的求職之路，原來潛伏這麼多危機。人們開始擔憂那些看似優渥的求職廣告，背後是否隱藏著性侵與殺機……兇手殺死的不只是一個年輕女子，更分解了社會上人與人的信任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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參考資料：
《聯合報》相關報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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