遠離家鄉多年,他好不容易也積攢了不少積蓄,要成家立業是綽綽有餘。可是他已經40多歲,仍是孤家寡人一個,讓他好不心急。就在此時,他工作的地方出現了一位年輕女性,據他所知,還是單身。他連忙發起追求,追求著他結婚的唯一希望……
他不知道,他追求的不是愛情,不是成家,而是自己的死亡!
從回家到成家,外省軍人的夢為何如此遙遠?
1949年,被中國共產黨擊敗的中華民國政府撤退到臺灣來,失去了中國大陸的政權,只能攀附在美蘇對抗的冷戰結構下苟延殘喘。大量的外省籍軍人,隨著這個時代的變局被迫離鄉背井,來到這座陌生的島嶼,在「反攻大陸」的縹緲口號下作著回家的夢。
時間一年一年過去,家鄉變得更加遙遠,許多孤家寡人的外省軍人作起另一個夢:那就是在臺灣安身立命、娶個本地老婆建立自己的家庭。然而,夢裡啥都有,現實卻不是那麼容易。這些外省軍人多半步入中年了,要吸引年輕女子的目光並不簡單,更何況,省籍的隔閡更是難以跨越,許多本省家庭可是打死不願意讓女兒嫁給外省人。在這種克難的情況下,不難想像外省老兵對成家的焦慮感會有多麼嚴重。
48歲的趙錫貴,就是其中一位渴望成家的外省退伍軍人。他的經濟狀況不錯,在屏東縣土庫有一位陳姓朋友經營農場,邀請他去當管理員,讓他存了一些錢。但光是有點餘財,周遭沒有年輕女性,要怎麼結婚呢?年近半百的趙錫貴心裡,想必非常急切吧。
就是這股急切,讓他在朱家兄妹來到農場擔任傭工時,快速地掉了坑。年僅20出頭的朱冬梅單身未婚,出現在趙錫貴管理的農場,正是他近水樓台的好對象,於是趙錫貴對她展開追求,渴望能趕快把美嬌娘娶回家。
不過,趙錫貴可能腦子裡只想把妹,沒注意到女孩的身邊還有她的兩兄弟:朱炳輝和朱澄輝。兩兄弟看穿了趙錫貴的求偶焦慮,他們不阻攔他追求朱冬梅,但卻利用這點,經常跟他借錢。趙錫貴頭腦發熱,一心只想討好朱家兄妹,這筆錢就當作給未來大小舅子的費用,捨得花了下去……不知不覺,他就借出了一萬兩千元,這在當時可是一筆大錢。
夢醒時分,人財兩失
一點一點,錢從趙錫貴手中溜走了,但他夢想的女孩朱冬梅,卻沒有來到他身邊。不知不覺,趙錫貴原有的生活也崩塌了。他從他朋友手中接下農場,卻經營不善而倒閉。人財兩失的他,到了這時候才驚覺不對勁。
人呢?先不管朱冬梅了,朱炳輝跟朱澄輝這對兄弟把錢借走,辭去農場工作,跑到哪裡去了?從愛情夢中清醒過來的趙錫貴,意識到朱家兄弟佔了自己的便宜。1966年4月,他將屏東的農場事業結束,搬到高雄縣內門鄉改種樹薯維生,並不斷向住在高雄縣旗山鎮的朱家討債。
1966年7月13日上午,趙錫貴決定向派出所告發朱家兄弟的詐騙惡行,他稱朱炳輝、朱澄輝利用姊妹朱冬梅誘惑他,騙了他的錢財不還,現在他要向他們討回來。趙錫貴報警此舉,或許真的讓朱炳輝感到怕了,當天,趙錫貴又到朱家討債要錢,朱炳輝好聲好氣,請他留下來吃晚飯、喝米酒,看似是有意要解決問題。
趙錫貴答應了,但他沒有想到,朱炳輝「解決問題」的方式,絕不是把錢還給他。
幾杯米酒下肚,趙錫貴開始感到不勝酒力,這時候的他腦袋混沌,不知道他是否察覺到了不對勁呢?即使有,也來不及了。喝到爛醉的趙錫貴被朱炳輝跟朱澄輝聯手搬到臥室,然後兩兄弟拿出鐵槌,對著趙錫貴的腦袋,一槌又一槌地敲下去……
沒有人再看到這位退伍軍人的蹤影。
騙一個不夠,你有再騙第二個嗎?
趙錫貴至死都不知道,朱家兄弟已經不是第一次如此玩弄他人。另一名外省退伍軍人沈虎臣在1960年6月來到高雄縣杉林鄉,打算開墾山地,作為自己退伍後的事業。他雇用了兩位臨時工人,好巧不巧,這兩位正是朱炳輝和朱澄輝。
朱家兄弟很快就一眼看穿,沈虎臣是個孤獨的單身漢,跟趙錫貴一樣,在尋找一個成家的夢想。他們便將沈虎臣邀來家中作客,介紹朱冬梅給他認識,有意無意地暗示自家姊妹也在尋找如意郎君。焦慮的沈虎臣自然中計,對朱冬梅展開追求,而且郎有情,妹可能也有意,沈虎臣還收到了幾封朱冬梅的親筆情書——不過因為朱冬梅學歷只有小學四年級,寫情書的重擔很可能落在哥哥朱炳輝身上。
這段你來我往的情緣,最終開花結果——結成朱家兄弟向沈虎臣成功海撈一筆的果。1966年4月間,趙錫貴迷夢清醒時分,沈虎臣仍在作著結婚大夢。此時朱炳輝以許配妹妹為條件,向沈虎臣借了一萬三千元,之後又多次借了數千元不等,把沈虎臣的積蓄都掏空了。
錢去了,人不來,朱炳輝在鄰居宋順唐的介紹之下,認識了另一位男子趙書聲,並安排朱冬梅與趙書聲正式訂婚。已經42歲的沈虎臣什麼也沒得到。
沈虎臣的反應跟趙錫貴幾乎一致,他對於自己上當受騙非常憤怒,決意要討回法律公道。他也跑到派出所控告朱炳輝,要求對方還錢,或是把朱冬梅嫁過來。然而朱炳輝早已把錢花完,既不能還錢,也不能把妹妹跟趙書聲的婚約取消,他唯一解決這起事件的方式,就剩下一種了。
朱炳輝告訴沈虎臣,雖然朱冬梅要另嫁他人,但卻願意跟他私奔,沈虎臣聽了大為驚喜,完全沒有想到這是誘人的陷阱,一腳踩了進去。他在1966年9月12日來到朱家,期待著夢想中的私奔,喝下了朱炳輝端來的解渴青草茶……這茶不但很苦,還帶給他強烈睡意,不久之後,沈虎臣就昏迷過去。
他不知道,朱家的香蕉園早已挖好一個坑洞,他將會在那裏,終結他的人生與美夢。
冥冥之中,因果報應和司法正義還是來到香蕉園裡
沈虎臣就這樣消失了,跟趙錫貴一樣,他們都是孤獨的外省籍退伍軍人,沒有家人關心他們的下落。「反攻大陸」的大業未能成真就罷了,就連小小的成家夢想,也要淪落為他人藉以勒索金錢的把柄,他們失去了一生的積蓄,更在最後一刻連自己的性命也賠上了,孤零零地死在異鄉。難道世間沒有公理正義,可以為這兩位小人物稍微伸張一下嗎?
是什麼樣的力量在冥冥之中運作?我們並不知道。但沈虎臣跟趙錫貴終究不會被人遺忘——隔年,沈虎臣控告朱炳輝的案子,從派出所進到了高雄地檢署,地檢署傳不到原告,就請派出所調查情況。結果警員們一查,發現兩個曾經狀告朱炳輝的男人,竟然都失蹤了。
想也知道,這不是巧合,朱炳輝肯定做了什麼,才讓兩個案件原告接連消失。派出所把案子送到縣警局偵查,調查人員一一調查兩位失蹤者的家與朱家狀況,逐漸地掌握了案情的全貌。他們在1967年5月21日捕獲了年僅17歲的朱澄輝,至於主嫌朱炳輝,則早已不知去向。
在調查人員四處搜索朱炳輝下落的同時,他們也在朱家香蕉園的左側跟右側,分別挖出趙錫貴跟沈虎臣的遺體,趙錫貴是頭部慘遭鈍物擊斃,沈虎臣身上沒有傷痕,疑似是遭到活埋致死。
警方先逮捕了朱澄輝,並透過朱澄輝之口,得知朱家鄰居宋順唐在沈虎臣遇害時也在現場。宋順唐不斷否認涉嫌殺人,並表示自己是因為向警方提供線索而被朱澄輝陷害,但警方調查後,在宋順唐家發現兩套軍服跟數本軍中教材,而且少了一台小型錄音機,疑似是借給逃亡的朱炳輝了解案情發展之用。因此,宋順唐還是遭到警方逮捕,並被以教唆殺人起訴。
殺人者付出代價,但撿不回破碎的美夢
朱炳輝在高雄縣的旗山、甲仙、杉林、六龜山區逃竄多時,時而變裝,時而到各處打工,躲避警方追緝許久,但終究於1967年6月19日落網。落網時的朱炳輝,穿著鞋子睡覺,以便在警察來時逃跑,不過還是未能成功。
除了朱炳輝跟朱澄輝,還有鄰居宋順唐,他們的家人從父母、兄弟姊妹及女友,也都或多或少參與了這起案件,或知情不報。已經結婚懷孕的朱冬梅本人,宣稱自己對此二案毫不知情,也不知道自己受到兄弟的利用,導致兩個男人的死亡。她的話中有多少真假?我們不得而知,只知道她最後跟其他家人一起獲得了不起訴處分。
朱炳輝與宋順唐,被法院以殺人罪判處死刑,未成年的朱澄輝則被判了15年有期徒刑。朱家兄弟聯手騙殺趙錫貴與沈虎臣,是應伏法;至於一直否認自己涉嫌的宋順唐,究竟是無辜獲罪,還是如警方與判決書所說,不僅教唆朱家兄弟殺害兩位退伍軍人,甚至還參與毆打趙錫貴呢?這或許是本案最大的謎團吧。
渴望成家的夢想,最終變成了香蕉園埋屍的驚悚噩夢,這不只是趙錫貴與沈虎臣兩人的悲劇,也是眾多孓然一身退伍軍人的悲哀。趙錫貴與沈虎臣最終得到了一點點司法正義,但會不會還有更多的渴愛者遭到當地人騙殺,埋藏在不為人知的荒山野嶺呢……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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參考資料:
《聯合報》
《中央日報》
《中國時報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