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北市三重菜市場的人們，感到心頭有股不安的疑惑，正在散布開來。那是因為有個叫「阿惠」的年輕女子，總是來菜市場遊蕩乞食，但她已經好一陣子沒出現了。「阿惠」，也就是「陳婉婷」，究竟去了哪裡呢？
自從女兒失蹤，陳婉婷的母親感到萬分焦急，立刻報警找人。然而過了三個多月，警方依然沒有可以突破的線索。說也奇怪，就在膠著時刻，突然有一封匿名信從天而降。信上署名「好心人」，說要找到陳婉婷，就要去嘉義找人。三重人為什麼會跑去嘉義？看來，唯有按照「好心人」的指示，才能解開這個謎團了……
匿名信帶你找到人頭
「好心人」的匿名信，為三重警分局帶來新一波的困惑。首先，是從2012年12月17日起，報案失蹤近四個月的三重人陳婉婷，平常身無分文的她，為什麼會現身嘉義？
另一個詭異的問題是，為什麼會從天而降一個「好心人」，告知警方如何尋找失蹤人口？這個「好心人」的目的是什麼？又為何會知道陳婉婷的下落？而且，他的指示非常詳細，說是要在「嘉義縣水上鄉璿宿上天宮媽祖廟旁公廁」，就可找到陳婉婷。
這個位置未免太過詳盡，讓人有種不安的預感——陳婉婷或許已經不存於世上。
2013年3月16日，警方按照「好心人」信中指示，抵達嘉義縣水上鄉的上天宮，在公廁裡面，出現一個被用黑色夾克跟紅白條紋海灘褲包裹的女人頭顱。這顆頭，因為被用鹽巴長期醃漬的關係，形貌已經大幅改變，不過缺了顆門牙的特徵，可不會因此消失，而且這項特徵正是陳婉婷的招牌。經過DNA的檢驗，這顆頭顱確定是陳婉婷所屬，她的母親也指認包裹頭顱用的衣物，正是自己買給女兒的物品。
失蹤的陳婉婷被證明不幸遇害，那麼新的謎團來了，究竟是誰殺害她？還用鹽巴醃漬她的頭顱？讓這起案件多了一個令人驚駭的別稱：「醃頭案」。新北市與嘉義縣兩邊的警局組成了專案調查小組，一起調查這件詭異命案。
原來好心人就是親哥哥！？他怎麼會知道？
儘管案情撲朔迷離，警方卻是很快就鎖定了調查方向。那就是與陳婉婷同住的家人——她的二哥陳佳富。知道陳婉婷失蹤的時候，不同住的母親就盡快報了案，相對地，同住的陳佳富卻顯得一點也不擔心妹妹的下落，說自己「太忙」，叫母親「要報案自己去報」。這是正常人應對家人失蹤的反應嗎？除非對失蹤者的行蹤很有把握，否則九成九的人都會選擇放下手邊事務，先去報案處理才對吧。
對妹妹特別冷漠的陳佳富，在陳婉婷頭顱現世之後，立刻成了警方調查重點對象。專案小組透過刑事警察局協助，發現陳佳富在2012年為妹妹陸續投保了至少五家保險，金額超過500萬元。也就是說，陳婉婷的死亡，對陳佳富是有利可圖。
警方更發現一個疑點，那就是「好心人」指示陳婉婷下落的匿名信。這封信的寄信人地址登記在桃園市中山北路某號，是一個根本不存在的假地址；而收信人則是三重警分局的「大同派出所」，地址距離陳婉婷與陳佳富的住所僅200公尺。這些資訊顯示什麼？「好心人」不僅知道陳婉婷的悲劇與下落，他還非常清楚陳婉婷生前的住所位置，甚至知道管轄該地的派出所是哪一間，才能這麼精確地把信投遞到大同派出所。
警方將匿名信與陳佳富的字跡比對，旋即發現雙方的筆跡幾乎一致，足以證明陳佳富就是「好心人」。如果他是殺害妹妹的兇手，那為什麼他要寫信自爆給警方知道？這就牽涉到警方推測的殺人動機：保險理賠。如果陳婉婷繼續失蹤下去，陳佳富得等上七年才能拿到保險理賠，只有揭露妹妹的死訊，才能讓錢趕快下來。這就是他寫匿名信的可能原因。
以上還僅是推論，警方隨後找到了更強力的證據。2013年3月13日，監視器拍到陳佳富從三重住處出門，手上拎了三個大型黑色塑膠袋。不久之後，陳佳富陸續搭乘國道巴士，南下來到嘉義縣水上鄉。在同一天，媽祖廟的監視器拍到，一個神似陳佳富的男子，提著一個小塑膠袋出現在畫面上，當他第二次現身時，手上的塑膠袋已經不見了。
出門時拿著三個大袋子，到了旅程的末端卻是一身輕，光以常識推論，就可以測知陳佳富的行動是為了什麼。警方推測，陳佳富手上的袋子裝的是妹妹屍塊與作案工具，他在前往嘉義旅途上一一將這些物品丟棄，最後把頭顱放到媽祖廟的公廁裡。
匿名信、監視器、保險金——這些證據足以證明陳佳富對妹妹做了令人髮指的事，然而，警方隨即遇到了新的難題。
沒有凶器沒有屍塊，很難證明殺人罪嫌
警方有足夠證據，證明陳佳富知道陳婉婷的死，還動過她的屍身，有強力的殺人動機等等。但光憑這些證據，就要檢方以殺人罪起訴他還不夠。原因很簡單，這些證據只能證明陳佳富涉嫌破壞陳婉婷的屍體，卻不足以證明他是殺妹兇手。而陳佳富也不是省油的燈，他堅決不認殺害妹妹的罪行，只依據警方辦案進度，承認棄屍的部分，把陳婉婷之死推給未知的第三者。
故事說到這裡，不管怎麼想，讀者應該都會覺得這還有什麼好說的？一個哥哥為什麼會分屍自己死掉的妹妹，還把她的頭從新北三重丟到遙遠的嘉義，再向警方匿名報案等著領取保險金？很明顯，人就是他殺的，哪有什麼第三者？如果真的有個第三者跑來殺了陳婉婷，陳佳富就去報案就好，為什麼要分屍醃頭，還搞了匿名信跟棄屍之旅大費周章？
然而，司法制度不是推理小說，要證明一個人犯下殺人罪，還得要有更多證據才行。警方沒有兇刀、沒有陳婉婷頭顱以外的其他屍塊，也不知道陳婉婷的死因，如果陳佳富咬定自己只有棄屍，檢方恐怕也只能起訴他毀損屍體罪。
除此之外，還有一個棘手的問題。陳佳富在2012年9月領取了精障手冊，如果精神鑑定顯示他的罪行是在精神失常的狀況下進行，那麼他可能就會獲判住院治療，逃過牢獄之災。
無論如何，警方當前的重要課題，是盡快找到殺害陳婉婷的凶器、其他屍塊，以及更直接的證據，證明陳佳富就是真正的凶手，或是真兇另有其人。
中國籍配偶的證詞
有沒有人可能看見陳佳富行兇呢？經查，陳佳富在2012年除了為妹妹保險、申請精障手冊之外，還跟一名中國籍的劉姓女子結了婚。劉女在2012年12月30日來台，那時，陳婉婷早已消失無蹤，劉女從來沒有看過小姑一面，倒是有看過一台絞肉機。
不過，沒看過不代表一無所知，劉女知道陳婉婷的存在，也知道她失蹤的情事，她的反應一如正常人：建議丈夫趕快報警。然後她驚訝地發現，丈夫不耐煩地拒絕了她。
接著，劉女在三重家中，聞到一股奇臭無比的味道，陳佳富卻稱那是「樓下小吃店的排煙味」。她提出要整理房間，竟也被陳佳富拒絕。婚前熱情的丈夫，婚後完全變了一個人，讓劉女感到奇怪。丈夫對她感興趣的似乎只剩一件事，那就是為她辦理保險。
2013年3月6日，劉女返回中國，直到醃頭案爆發以後，才重返台灣提供證詞。想起丈夫提的「保險」、家中的絞肉機，再看看小姑陳婉婷的真實下場，劉女不禁打了個冷顫。由於時間差之故，劉女被排除擔任陳佳富共犯的可能性，不過她的證詞還是受到檢警的重視。
夜裡從水管湧出的碎屍肉末
2013年4月，檢警到陳佳富的三重住處搜索證物，並且開挖化糞池，尋找可能的陳婉婷屍塊下落。儘管最後沒有找到屍塊，卻仍有關鍵的突破。
檢警發現，陳佳富家中所使用的一把菜刀，切口與陳婉婷頭顱斷裂處相符合，而且上面沾滿陳婉婷的DNA。在電鍋的內鍋裡，也驗出一樣的DNA跡證，顯示陳佳富曾把妹妹的頭顱放置在此用鹽巴醃漬。
警方為了調查跡證，帶來三隻遺體特搜犬，經過訓練的特搜犬一進門，就到臥室衣櫃附近等五處看不見任何血跡之處狂吠不止。在那些地方，警方驗出了陳婉婷的血跡，足以證明她命喪家中。
那麼，陳婉婷頭部以下的其他部份去了哪裡呢？
陳家所住的公寓共五層樓，除了一樓之外共用管線，因此三樓陳家汙水管中的物質，也與二樓相通。二樓的彭姓住戶就提供證詞，在2012年12月10日晚上10點左右，發生了一件噁心的事。
當時，彭姓住戶正在使用浴室，想不到理應吸收人類穢物之地，卻反過來吐了一地的汙穢。整間浴室地板、水槽等所有的排水孔，通通都在冒著奇怪的碎末濃漿，淹沒了彭家的浴室。整個空間冒著濃濃的血腥臭味，仔細一看，那碎末看起來很像碎肉，甚至是動物內臟。
彭姓住戶試著清理穢物，把它們倒進馬桶沖掉，但穢物沒有被強大的水流帶走，反倒又湧了上來，讓人作嘔不堪。此時，彭姓住戶聽到三樓傳來陣陣的馬達聲，憤怒的他意識到，三樓的陳家就是這場災難的罪魁禍首。
彭姓住戶找上陳佳富理論，陳佳富辯稱不是他的錯，但「願意幫他清理穢物」。如今，陳婉婷之死真相大白，檢警從彭姓住戶的證詞，確認了陳婉婷屍身的可能去向，讓這場惡夢的噁心程度又上升了一級。
曾經的兄妹情，在金錢壓力下崩解成一場人倫悲劇？
有了分屍器具跟DNA跡證，以及多人的強力證詞，這些證據足夠證明陳佳富在住處殺害並分屍妹妹陳婉婷，之後再棄屍嘉義。陳佳富儘管矢口否認犯案，卻再也躲不過檢方的殺人罪起訴。鄰居想起陳家兄妹的過去，不免非常感嘆。
曾經，陳婉婷也是個漂亮的女孩子，受到母親的疼愛。但她在18歲那年懷孕結婚，幾年後離婚回到娘家孑然一身，從此性情大變，精神開始異常，也接觸過毒品。
陳婉婷沒有工作，經常在市場遊蕩，向人乞食要錢。當時，與她同住的陳佳富儘管工作不穩定，仍然非常關心妹妹，總是會去把陳婉婷帶回家，一個人支撐起兄妹倆的家庭。
是什麼改變了這份親情？從檢警的調查來看，陳佳富並不是一時衝動殺害親妹，他至少策劃了將近兩年的時間，為妹妹辦理保險、申請精障手冊等，進行謀殺的準備。陳家財務狀況一向不佳，陳佳富的收入不多，卻又要跟中國女子結婚，向朋友借了一大筆錢作為聘金。這些壓力，或許也加深了他殺妹取財的動機。無論他的心路歷程如何，從愛護妹妹的兄長變成殺妹碎屍的兇殘殺人犯，過往的那些付出，頂多只能為他贏得旁人的一聲嘆息，不可能合理化他的罪行。
儘管陳佳富領有精障手冊，法庭進行的精神鑑定結果，卻是認定他沒有精神障礙，這代表他心智正常，無法擺脫牢獄之災。至於刑度，雖然他殺害親人，手段兇殘，但法官考慮到他母親才剛喪失女兒，又要失去一個兒子，恐怕會難以承受。因此陳佳富並未被判處死刑，而是無期徒刑。
這世上最大的悲哀，恐怕就是成為殺害親人命案的家屬，既是被害者的至親，卻也與加害者骨肉相連。正義的天秤不管倒向何方，都是對家屬的二度傷害。但也就是因為這樣，殺害親人的兇手才會更受到社會的譴責。
參考資料：
《聯合報》相關新聞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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