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怪物目擊】脖子超長的古老妖怪:日本轆轤首傳說


先前,我在黑色酒吧介紹過裂口女人面犬兩種日本妖怪,緊接在它們之後登場的,則是轆(ㄌㄨˋ)轤(ㄌㄨˊ)首。

轆轤首是甚麼?各位可能滿臉問號,這個玩意字面上看起來很陌生,唸起來更有點拗口。但我若說:「脖子會伸很長、穿和服的日本妖怪」,想必大家就不陌生了吧。喔~原來就是「長頸女」嘛,你腦海中可能已經有印象了。

但你的印象,大概也就如此,覺得那不過是「脖子會伸長的妖怪」。事實上,轆轤首背後可是有更豐富深沉的歷史……

 

轆轤首是甚麼?

宮武外骨,《奇想凡想》(東京:文武堂,1920),頁63。

轆轤首是日本怪譚、妖怪作品中的常客。就外觀上,轆轤首看起來和一般人沒什麼兩樣——如果脖子不伸長的話——那為什麼要叫做「轆轤」呢?

轆轤是手拉胚的轉台,當你在做手拉胚時,將一整塊的陶土做出高度,看著陶土透過你的手,慢慢的向上伸直,就像是人的脖子緩緩伸長。

除了手拉胚的轉台之外,「轆轤」還有另外一個意思,就是水井上方打水的器具。如果說有一天你去井邊打水,放下去的是水桶,但起來的卻是一個美人頭,這樣的井中女神,你喜歡嗎?

轆轤首有兩種,一種是可以伸長脖子的,一種是頭部可以自由飛行的。轆轤首在卡通、連續劇當中,大多以女性出現。但事實上,轆轤首並非全是女性形象,也有男性。

前面提到,轆轤首分會飛的、還有伸長脖子的。轆轤首的原型就是會飛的。這種會飛的轆轤首會在夜間襲擊人類,並吸取人類的血。如此頭身分離的轆轤首,別名為飛頭蠻、飛頭獠子、或是落頭民。飛頭蠻的行為模式,類似夜行性動物,因為都在晚上活動。當飛頭蠻活動時,耳朵就成為了翅膀、鼻子則用來喝水,並喜好以昆蟲類為食。

據說,飛頭蠻的弱點就在他們脫離的身體,只要在他們飛離時去移動身體,就會使得頭回不來。這種頭身分合的關係,類似早期的行動電話與座式充電器。每當快天亮時,飛頭蠻就會飛回身體處。就像行動電話的電剩不到二十趴,必須放回去充電一樣。

飛頭蠻、落頭氏的傳說在《太平廣記》、《南方異物志》都有記載。三國時期,東吳將軍朱桓有一位女婢「頭能夜飛」,朱桓曾在嶺南看過落頭族——不過本文的目的並非探討中國的轆轤首,讓我們回到日本的轆轤首吧。

 

轆轤首的歷史蹤跡

東江樓主人著,《天變奇談 卷之中下》(東京:東江樓,1873)。

就像裂口女與人面犬的傳說一樣,轆轤首的行跡也可回溯到江戶時期。江戶時期的奇談集《曾呂利物語》的作者,認為轆轤首是女性在睡夢當中,魂魄從身體而出所致。此外,松浦靜山的《甲子夜話》也曾記錄一段轆轤首的形跡,在常陸國(今茨城縣)有女子罹患疑難病症,行商告訴女子的先生,若要治好妻子的病,必須服用白狗的肝才能痊癒。於是先生就宰殺了家中的狗,並將肝取出給妻子服用。女子的疾病雖然痊癒,但日後兩人所生的女兒,卻出現轆轤首的現象,某天,當女兒轆轤首再度飛舞時,有隻白狗突然出現,並咬死了轆轤首。 

相對於頭會飛的類型,江戶時期的文獻,也記錄了另一種轆轤首。此種轆轤首的特徵是在熟睡時,脖子不由自主的伸長。江戶時期的《列國怪談書帖》曾提到,在遠江國(今日靜岡縣西部),有一名法號「回信」的僧侶,回信與一名女子阿世相好,兩人決定私奔。旅途上,阿世不幸病倒,兩人私奔的旅費也消耗殆盡。豈料,回信竟因此殺害了阿世。

其後,回信還俗入世,某日他再度投宿旅店,並與旅店千金共枕時,千金的脖子突然伸長,阿世的臉也有如面具般,取代了千金的臉,並對著回信怨嘆了起來。

巧遇舊情人的回信,將事發經過一一告訴旅店老闆,老闆不但沒有大驚失色,反而告訴回信他過去也曾殺了一名女子,並且將奪來的金錢,用來開設這間旅館。這一切都是因果報應,老闆的女兒,也就是和回信共枕的女子,生來就有轆轤首的現象。故事最後,回信決定重回佛門,並建造「轆轤首之塚」。這兩段故事,頗有宗教式的色彩。先撇開宗教跟渣男的因果報應,轆轤首傳說就像裂口女人面犬,背後都反映了它們的時代背景。

 

轆轤首其實是營養不良的祖先們

轆轤首反映了甚麼歷史脈絡呢?提到長脖子的女性,許多人或許聯想到泰緬邊境的長頸族,長頸族女孩從小在脖子與四肢配戴銅環。銅環數量隨著年齡而增加,最多可配戴二十多個。長頸族之所以配戴銅環,背後的理由來自審美觀與父權社會的價值觀,那轆轤首呢? 是否與審美、父權有關呢?

其實並沒有直接關係,而是與底層社會的營養缺乏有關。

明治維新之後,日本進入科學的時代。畢業於東京帝國大學醫學部,愛知縣出身的醫師宍(ㄖㄡˋ)戶俊治(1866-1925),以江戶時期的轆轤首作為分析對象,並以科學的角度來解構轆轤首。簡言之,宍戶認為頭身分離的轆轤首,無法用醫學來解釋,可說是人為創造的假妖怪。宍戶認為頭部可伸長的轆轤首,則是一種營養不足狀態下的疾病。

何以這麼說呢?傳聞轆轤首會在夜間舔取油燈的油,宍戶以囚犯為例,囚犯長期攝取的食物當中缺乏脂肪,因此陷入一種極為渴望油類的狀態,即使是惡臭的肝油也是。除了囚犯之外,屬於社會下層的娼婦也常常處於營養不良、渴望油類的狀態。根據宍戶的描述,這些娼婦會趁恩客熟睡之後,偷嘗放置一旁的燈油,當恩客半夢半影之間,看到燈籠一映照下的娼婦,有時會將正在舔拭燈油的娼婦,錯看為轆轤首。

大正時期,醫師田中祐吉,也在宍戶的基礎上發表轆轤首的看法,田中祐吉(1874-1944)是何等人也?田中出身大阪府,他從大阪醫學校畢業後,曾擔任陸軍軍醫。田中也曾於1902年來台,擔任台灣總督府醫學校(今台灣大學醫學系)教授。不過,田中在台時間不長,1904年即稱病返回日本。田中的著作等身,大多圍繞在醫學、男女情慾、獵奇怪談。

田中基本上同意宍戶的見解。他認為頭身分離的轆轤首是虛構捏造的。宍戶以營養不良的角度,提出轆轤首可能的脈絡。田中則提出新的看法,他認為,轆轤首多以纖弱的美女形象出現,這類女性多屬易罹患肺病的體質,而且因為頸部細長之故,所以容易被看成轆轤首。

轆轤首(葛飾北齋 繪)
Public Domain

綜上所述,可知轆轤首的傳說,反應了日本底層社會的生活實態。或許對於現代人而言,實在無法想像因營養不良,而必須舔舐燈油的畫面。不過,在我們身處的現在社會,一定也有我們習以為常,但對日後的人們來說,卻是非常難以想像的事情。而那樣的我們,會不會在未來子孫的心中,也是某種妖怪呢?

轆轤首在飲食豐盛的現代社會,或許不用再舔燈油了,但他們伸長脖子渴求某些事物的模樣,還是震撼著現代人,提醒我們古老社會的陰暗記憶……。

 

參考資料:

村上文庫と図書館の創設

國史館檔案文獻查詢系統(台灣總督府檔案)

日文維基  ろくろ首

国立国会図書館デジタルコレクション

国立公文書館デジタルアーカイブ

練馬超大根

是一位在練馬專偷大根的小偷,偷完大根後,喜歡跑到黑色酒吧,偷聽各種都市怪談傳說。

發佈留言

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。 必填欄位標示為 *