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是一位不得了的妻子，嫁給了一位傷殘癱瘓的丈夫，隨他陷入貧病交迫的處境。然而她不但沒有選擇離開，還刻苦地四處乞討、為人洗衣，只為撫養丈夫跟幼子。如此犧牲奉獻的行徑，讓臺灣省婦女會提名她成為「模範國民」，受到全國各界表揚好人好事大會的表彰，各界捐款紛紛湧入，她的悲慘生活，終於改變了。
可是，僅僅一年後，如此堅毅的女性，竟然自殺了。拋下丈夫和兩個孩子，留下一萬多元的存款。在最痛苦的時刻，她都撐了下來，為什麼成為「模範國民」的一年後，反而輕生？莫非在動人的賢妻故事背後，其實有著不可告人的祕密？人們更不禁懷疑，她真的是自殺嗎？
行乞救夫、洗衣度日的模範賢妻
1959年5月17日清晨，臺南市眷村影劇三村中，一位名叫張桂卻的26歲女性，服下大量安眠藥身亡了。如此小人物的死亡，本不應占用報紙太多版面——但問題是這位小人物並不真的「小」，張桂卻在一年前，曾經被表彰為「模範國民」，名氣喧騰一時。
張桂卻做了什麼，得以成為「模範國民」？原來，八年前只有18歲的張桂卻，在人作媒下嫁給外省籍退伍軍人韓以亮。殊不知，韓以亮的身體狀況非常地差，他的頭部、腰部、臀部都有中彈的傷疤，更患有風濕性關節炎，才因此退役。
韓以亮與張桂卻結婚一年後，就生下一個兒子。又過了一年，兩人在新店的房屋慘遭麗娜颱風帶來的狂風豪雨摧毀，三人無家可歸。韓以亮的病況此時又更惡化，不但不能行走，連飲食、便溺都要人幫忙處理。張桂卻不但要挑起全家生計的重擔，還要照顧殘疾丈夫與幼子，簡直是苦到不能再苦了。
張桂卻沒有什麼專業技能，只好白天乞討金錢，晚上為人洗衣，就這樣養活一家三口，還要想辦法讓韓以亮治病。連續五年，她都過著這樣的生活，沒有怨言。韓以亮曾經想過自殺，讓張桂卻解脫這種痛苦的生活，但被張桂卻勸解而放棄了這個念頭。
後來，一家三口獲得朋友協助，韓以亮得以到臺南陸軍第二總醫院治病。在這段期間，他們遇到院中一位臺籍軍人病故，父母沒有旅費帶其骨灰回家，張桂卻不顧自己的生活清苦，為之發起募款。這種大愛讓韓以亮深受感動，覺得妻子太了不起了，就寫信給臺灣省婦女會，表彰妻子的德行。於是婦女會派人前來調查，發現了這樁感人「賢妻」故事，便提名張桂卻作「模範國民」，並發動各界捐款給張桂卻一家，前前後後，得到三萬多元的捐款，在當時很足夠這一家人過上平穩的日子了。婦女會更協助張桂卻一家在影劇三村得到一間眷舍，讓她們終於有了立足之地。經過治療，韓以亮的病況也逐漸恢復，可以生活自理了。
犧牲奉獻的賢妻，得到丈夫與社會的愛與回報，理應過上幸福快樂的日子……可惜，故事並不是這樣轉折的。
再苦都撐過來了，賢妻卻莫名自殺身亡？
1959年3月間，好人好事推行會收到張桂卻的信，信上表示她的生活陷入淒苦，不但又生了一個小孩，支出大增；好人好事推行會曾幫韓以亮申請轉到榮民醫院就醫，卻未獲准，種種情事又需要婦女會的幫忙。推行會不免覺得奇怪，她們已經幫張桂卻籌得捐款三萬多元，這並不是小錢。而且張桂卻一家現在有眷舍可住、眷糧可吃，還有縫紉機一台可以工作，收入支出應該都不是問題，怎麼會突然陷入苦境呢？
更奇怪的是，這封信並不是張桂卻本人寫的，而是韓以亮的筆跡。究竟是韓以亮代妻寫作、徵得同意寫作，還是……他冒用妻子名義寫作？
兩個月後，張桂卻就死了，據說是吞食了大量安眠藥後自殺身亡。消息傳出，各界不免震驚，畢竟這位堅毅的女性在最辛苦、最無尊嚴的時刻，都撐了好多年頭，怎麼會在生活改善的時候，反倒選擇輕生？無論是婦女會還是好人好事推行會，都表示不敢相信。
張桂卻的死亡，莫非如其信件所說，是生活又陷入危機嗎？然而，經過調查，張桂卻死亡之際，他們家得到的捐款還有一萬多元尚未花用，經濟危機之說，不攻自破。倒是張桂卻留下了一封短短的遺書，上面吐露了她不為人知的心聲。她說：丈夫的所作所為她無法忍受，今與他分別，希望他好好撫養兩個小孩，她死後會好好感謝他。
韓以亮做了什麼，讓張桂卻無法忍受，至於尋死？感人肺腑的貧賤夫妻故事，突然間現出裂痕，讓眾人窺見了其中的不堪一面。
賢妻無賢夫，貧窮不是這樁婚姻唯一噩夢
張桂卻成為「模範國民」之後，生活理當改善，至少經濟無虞，丈夫身體也越來越健康，她還會有什麼煩惱呢？
就是因為成為「模範國民」，張桂卻的生活圈突然擴大了，她得以參加婦女會的活動，結果在臺北結識了一位青年，據說兩人還發生了超友誼關係。作為「賢妻」，張桂卻的身分認同被這樁出軌事件動搖了，她向丈夫懺悔，表示自己絕不再犯。為了自我警惕，她在身上刺下許多文字，寫著「她認錯前非，今後如再有發生時，會吐血而死」。
真的是這樣嗎？張桂卻身上的刺字，究竟是她自我責罰，還是受到丈夫韓以亮的逼迫？因為人已過世，想問也問不出。倒是影劇三村鄰居紛紛出來指證，韓以亮並不是一個慈愛的丈夫，據說他數次打老婆，但張桂卻都不敢說。當張桂卻要下葬時，影劇三村的四十多位女性跳了出來，堅決反對下葬。她們指陳張桂卻絕非自殺，而是下體被鐵絲戳傷而死，要求檢察官再次檢查。檢察官表示驗屍時沒有在子宮部分發現利器戳傷的現象，打發了激憤的鄰居們，然而會有如此驚駭的說法出現，是否也表示張桂卻的不幸婚姻生活，早已深深印在鄰居們的印象中？
鄰居進一步指證，並告知張桂卻的母親，張桂卻在「自殺」的那一天，看起來毫無異狀。倒是「自殺」的半夜12點當下，他們家的收音機開得特別響，在巨大噪音之中，隱隱約約可以聽見張桂卻的叫聲。這讓人很難不聯想，張桂卻之死會不會有外力介入。
面對村民與妻子娘家的重重指控，韓以亮的反應如何呢？他在妻子下葬的時候，以自己行動不便為由，沒有出席葬禮，讓人更加痛恨他的冷酷薄情。
謎一般的死亡時間，謎一般的曖昧關係
根據韓以亮本人的說法，張桂卻與他在1959年5月16日晚間9點吵了一架，到了17日凌晨1點20分，張桂卻突然向韓以亮表示自己已經服毒。韓以亮原本不信，過了五分鐘後，張桂卻將安眠藥空瓶、遺書跟剛生下不久的小兒子都交給韓以亮，然後就暈厥在地，韓以亮這才驚覺不對，趕忙向外呼救，找人幫忙用三輪車把妻子送醫，此時已是17日凌晨1點30分。
入院後大約兩個半小時，張桂卻就過世了。從她服用的藥片數量來看，她大約服用了十顆左右的安眠藥。根據醫院內科主任的說法，服用這個數量的安眠藥中毒者雖然不容易救治，但通常都可延續生命十二到十四小時，乃至二十四小時。張桂卻從暈厥、送醫到死亡，卻只過了不到三小時，讓人感到非常的可疑。由於一切資訊皆出自韓以亮片面之詞，讓人不免懷疑韓以亮說的是實話嗎？張桂卻真的在凌晨1點才服毒嗎？會不會其實她更早就服下安眠藥，韓以亮卻拖延送醫，以致她加速身亡？
韓以亮不是這起離奇命案的唯一疑兇，他們的鄰居章婉珍，一度被指控偷拿了韓以亮的安眠藥，但韓以亮又替她辯解，稱是他送給她的，讓檢方撤銷了偷竊指控。章婉珍在這齣悲劇中，扮演了什麼角色呢？章婉珍原本是影劇三村居民唐楚傑之妻，但兩人後來離婚，章婉珍雖然還住在影劇三村，卻已失去軍眷身分。她在遇到韓以亮、張桂卻夫婦之後，與他們相當友好，經常幫韓以亮推輪椅。然而，這段友誼逐漸往曖昧方向發展，據聞，在張桂卻於1959年3月間生產第二胎時，韓以亮不但不在妻子身邊，還跟章婉珍到臺北遊玩了一個月。
韓以亮跟章婉珍的曖昧不只是謠言，張桂卻死亡後，章婉珍一被撤銷偷竊指控，就立刻回到韓以亮身邊照顧他，一點也不畏懼外人的眼光。影劇三村村民對這兩人十分憤怒，禁止他們重回舊居，兩人也無所謂，打算帶著張桂卻遺留的金錢，到他處遠走高飛，無須顧忌他人指指點點。
看來，張桂卻的悲劇，跟韓以亮、章婉珍的出軌不無關係。那麼，究竟她是自殺，還是遭丈夫跟情婦殺害呢？儘管張桂卻的母親弟弟大力呼冤，村民、婦女會也頻頻讚聲，指出張桂卻之死充滿疑點，但警方最後仍未找到能證明他殺的蛛絲馬跡。張桂卻的遺書是她本人的筆跡，她遺留的染血內褲，則可能就是「鐵絲刺下體」的說法來源，但之所以會有這件血褲，是因為張桂卻生產之後子宮異常出血的緣故，因此排除了駭人的謀殺之說。至於韓以亮究竟有沒有刻意延誤妻子就醫，甚至逼妻子吞藥呢？這也無從證明。
她的一切犧牲，只換來他的無情背叛
張桂卻死後一個月，臺南地檢署偵查終結，公布張桂卻之死屬於自殺，與他人無涉。韓以亮隨即帶著兩個兒子與女友章婉珍，前往南投鎮居住。他們此後的生活幸福嗎？張桂卻所剩的一萬多元捐款又如何被使用？我們並不曉得。
有人曾經一度懷疑，張桂卻「行乞救夫」的故事，會不會是韓以亮瞎編出來的？仔細尋思，從發信給婦女會表彰妻子，到發信給好人好事推行會訴苦，每一封信都是韓以亮寫的，這一切會不會根本就是他的布局？而且婦女會的調查證據，也只有對張桂卻本人的訪談而已。張桂卻承認自己行乞時眼角泛淚，是出於回憶的悲傷，還是為了替丈夫圓謊而犧牲尊嚴的淚水？
唯一可以確定的是，張桂卻無論死於自殺他殺，肯定都在死前感到十分痛苦。她將自己的一生與尊嚴，都犧牲在照顧韓以亮上面了，最後換來的是一個「模範國民」的頭銜，以及丈夫的不堪背叛。這樣的「賢妻」人生，實在是太不值得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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參考資料：
《聯合報》
《中央日報》
《中國時報》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