生要見人，死要見屍，現代社會的人掌握諸多通訊方式，又有進步的鑑識科學可以找出各種生物痕跡，一個人要輕易消失並不容易——更何況是兩個人。然而，臺灣就有兩個人憑空消失，至今仍然下落不明。
李鑫中與林惠容夫婦，就在瑞芳海邊留下他們的轎車，然後憑空失蹤了。你或許會覺得，他們可能遇事不順，相偕投海自殺，或是悄然偷渡海外。可是警方介入調查之後，發現案情遠比他們所想像的更加複雜，李鑫中的哥哥李位中，非常堅持他的弟弟殺了太太，再混入人群中搞失蹤……！他說的是真相嗎？還是一個極為大膽的謊言？
富裕夫妻的失蹤謎團
李鑫中與林惠容為何失蹤？真的如李位中所說，是李鑫中殺死林惠容之後，再潛逃他方藏匿無蹤嗎？要探討這些問題，就要回到他們失蹤的那一天講起。
1979年6月29日晚間，李鑫中家的紅色轎車開向瑞芳海邊，之後再被人發現時，已是一台空車，李鑫中和林惠容則人間蒸發，毫無蹤跡。李鑫中之兄李位中發現弟弟跟弟媳失蹤，在7月6日向警方報案，警方一開始以一般失蹤人口調查，想不到越是調查下去，發現這淌渾水深不可測。這起案件在12月1日首度見報，顯示警方在搜查五個月後，才轉而重視此案。起初，警方認為這對夫婦可能倒了別人的錢，為了躲避債務而逃到國外，然而詳查他們公司的財務狀況，卻是十分良好，顯示經營者並沒有要逃離的動機。
李鑫中與林惠容是一對同為27歲的夫妻，兩人合開建設公司，銷售房屋，表面上的經濟情況相當良好。然而，據李位中所說，李鑫中喜歡賭博，欠了57萬元的賭債，為了這件事跟妻子林惠容時常吵架，兩人感情並不好。根據建設公司一位女職員的說法，林惠容雖是名義上的公司負責人，但實權掌握在李鑫中跟李位中手裡。林惠容更因家境較好，經常被李鑫中要錢，不給就施予打罵，相當火爆。
暗流潛伏在李姓夫妻之間，隨時準備引爆。那麼6月29日那天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呢？
這就是本案最大的謎團。
哥哥的矛盾證詞
39歲的李位中，是為警方提供最多線索的關係人，但光是他對這一天的說詞，就有兩種版本的變化。第一種版本是他7月6日報案那天的說法，他說：李鑫中6月29日從台北打電話到台中找他，表示最近賭博輸錢，又與林惠容吵架，心情很不愉快。所以李鑫中想要開車載太太旅行散心，預計7月1日會到台中找李位中。然而，李位中在台中等啊等，等到7月2日還看不到弟弟夫婦，一度以為他們取消行程，但他過了兩天前往台北北投李鑫中家尋人，卻發現早已人去樓空。之後，警方在瑞芳發現了夫婦的空轎車。
然而，到了12月的調查階段，李位中在警方重重訊問下，又吐露了截然不同的案情版本。原來，李位中在1979年6月29日當天人並不在台中，就在台北北投的李鑫中家裡！他表示，當天上午10點左右，李鑫中跟林惠容在房屋樓下大吵一架，接著演變成全武行。李位中試圖勸架，卻被林惠容狠咬一口，在右手中指上留下傷痕。後來李鑫中夫妻上了二樓，一度沉寂下來，沒想到安靜不久後便傳來大哭的聲音，李位中上樓查看，才發現李鑫中已經殺害了林惠容，屍體仰躺在地，臉色發青舌頭吐出，疑似是被勒死。
李鑫中既已殺妻，就要處理屍體。李位中繼續供述，表示自己後來外出，到下午6點多返家，看到李鑫中已經用紅底黑條的毛毯包裹林惠容屍體，並將遺體搬上轎車，然後李鑫中就開著轎車出外棄屍了。7月3日，李位中接到李鑫中的電話，表示屍體已經處理完畢。從此，李鑫中就消失在人群之中，只留下被警方找到的空轎車。
兩個版本互相矛盾，光是自己的所在位置，就顯示李位中有前後供述不一的問題。負責偵辦此案的警方，比較相信在12月被問出來的殺妻案版本，他們認為李位中是在辦案的壓力下吐露真相。不過，這就是真相嗎？如果這是真相，那麼還活著的李鑫中去了哪裡？死去的林惠容遺體又在何方？
究竟是家暴冤家？還是恩愛夫妻？
李家是獨棟的房屋，有獨立的花圃和化糞池，警方搜遍了這些地方，找不到半點林惠容的蹤跡。警方倒是在臥房內找到李鑫中與林惠容擬往新加坡考察的出境證，申辦日期是1979年6月19日，正在他們失蹤之前。這個發現令他們自願失蹤的可能性又小了一分。
如果李位中的第二個供述版本是正確的，那麼林惠容的遺體應該是被李鑫中用轎車載到其他地方處置，自然不會在北投家中。轎車所停的瑞芳海邊，就是一個可能的棄屍地點。然而轎車本身除了有放一些夫婦倆的衣物，一點血跡之類的線索也沒有。而且李鑫中如果在那裏棄屍又棄車，那他本人又去了哪裡呢？要怎麼維持他殺妻逃亡的生活呢？李位中聲稱李鑫中身上有錢，但有錢不代表逃亡就能順利，李鑫中若沒有偷渡出國，要怎麼在小小的台灣保持這麼長時間不被警方找到，又不與家人親友聯絡、尋求接濟呢？
警方持續從其他方面了解案情，當他們向鄰居求證時，鄰居們都對李鑫中疑似殺妻的案情感到驚訝。因為鄰居們所見識到的李鑫中與林惠容夫婦，與李位中、公司女職員描述的截然不同，他們說夫婦倆感情很好，總是一起出入，從來沒有聽過兩人吵架。對於李鑫中殺害妻子的描述，鄰居們紛紛表示不敢置信。
鄰居的眼光或許隔了一層厚厚的牆壁，沒有辦法看見屋內的真實。然而，林惠容若真的是家暴受害者，不僅鄰居不知道，連她的家人也不知道。林惠容的父母表示，無法相信女婿殺害女兒，而且林惠容雖不常回台中娘家，卻每天打電話回家跟母親聊天，從來沒聽過一句埋怨丈夫的話語。李鑫中與妻家的關係也很不錯，對岳父母相當尊敬。
林惠容的堂弟林良旭，也認為李鑫中不可能殺害堂姊，他在6月29日當天晚上曾經住在李鑫中北投家中，沒有看到任何可疑跡象，但也沒有遇見李鑫中和林惠容。
這些觀點代表什麼？這代表李鑫中與林惠容若非演技極佳，可以瞞著父母跟鄰居過著「恩愛夫妻／家暴冤家」雙重生活，那就是——李位中與公司女職員的敘述有問題了。女職員的說法因為難以考證，暫且不論；李位中的供述究竟是真是假？調查中遭遇的種種矛盾，挑起了警方的疑心。
失蹤者的錢成了他的金庫！矛盾證詞背後隱藏的真相？
李位中真的看見弟弟殺妻了嗎？還是他說謊呢？若是說謊，那麼他在案件發生後的行動，便提供了說謊的理由。
富裕的林惠容，曾在事發之前借給別人200多萬元，並以房屋抵押。案發之後，債務人把錢還給失蹤的林惠容，而動用了這筆鉅款的人不是別人，正是李位中。他拿了其中的90萬元，去買了一棟台北市的四層樓高住宅，並把剩下的錢拿來當作家用跟公司開支。
事實上，李位中在弟弟夫婦失蹤之後，不只動用林惠容的錢，他也領出弟弟李鑫中的錢挪作己用，甚至還請人來撬開弟弟的保險箱。李位中之父李世雄，也加入了這個行列，大幅提領失蹤兒媳的錢來買房子。除此之外，李鑫中夫婦經營的建設公司也落入李位中手中，只是李位中不怎麼會經營，公司狀況江河日下，人員紛紛求去，原辦公室也成了其他公司的承租地點。
李位中上述的所作所為，通通都沒有經過當事人與當事人家屬的同意，林惠容之父就對李位中動用女兒錢財一事感到不以為然，並批評李位中在案發當下的各種舉止令人費解。當眾人忙著在瑞芳海邊搜索李鑫中與林惠容的下落時，李位中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在旁觀看，讓人不禁懷疑，李位中要嘛是不關心弟弟跟弟媳的性命安危，要嘛就是對兩人的命運了然於胸——否則他怎會如此鎮靜？
李位中的所作所為疑點重重，所謂的弟弟殺妻逃亡一事，全出自他的供述。可是他的供述不只前後矛盾，警方也找不到證據能夠支持李鑫中殺人逃亡的說法，讓李位中的可信度大打折扣。在一番調查與偵訊之後，警方終於對李位中問出了關鍵問題：
「李鑫中是不是你幹掉的？」
重重疑點啟人疑竇
李鑫中與林惠容一起人間蒸發，若非他「殺妻逃亡」，就是他與妻子一同遇害了。與此案牽扯甚深的李位中，渾身透露出太多疑點，讓警方不得不懷疑他就是殺害弟弟跟弟媳的嫌犯。這些疑點共有七項：
1. 李位中起先向警方報案弟弟夫婦失蹤，為什麼不一開始就供認弟弟殺妻？若是被弟弟求情，又何必報案兩人失蹤？
2. 李位中曾向北投分局遞交一份報告書，請求警方追查兩人下落。
3. 李位中曾在報上刊登尋人啟事，還尋賞10萬元。若知道弟弟殺妻逃亡，怎麼會做這種多此一舉的事？莫非是要故佈疑陣？
4. 李位中的右手中指有咬傷傷痕，他聲稱是勸架被林惠容咬傷，但如果是李鑫中毆打林惠容，李位中應該是去阻止李鑫中而受傷，怎麼會是林惠容咬傷李位中？
5. 李位中何故私自動用夫婦的錢財？
6. 李位中涉嫌偽造文書，到戶政事務所領取林惠容的印鑑證明。
7. 李位中打開的保險箱是林惠容租的，他聲稱要找裡面有沒有放「遺書」。若林惠容死於被丈夫殺害，為何會有遺書？
李位中本身的種種動作，就彼此前後矛盾，招來不少嫌疑。不過本案最關鍵的，還是消失的李鑫中到底人在哪裡。警方判斷他偷渡的機率很低，因為他的身分證件、護照、印章等物不僅都放在北投家中，高達950萬元的財產也幾乎沒有動用，一個要跑路的人，怎麼可能不帶錢逃跑呢？而且李鑫中在失蹤前夕才申請好出境證明，他為何不使用它呢？
如果李鑫中和林惠容是遭人殺害，那麼他們的北投家中、或是瑞芳海邊的轎車上，應該會留下一些蛛絲馬跡，然而這些地方也找不到任何相關線索。不過，考慮到兩人失蹤與警方認真開始辦案的時間已經相隔近半年，若說兇手趁此時段毀屍滅跡，消滅所有證據，是很有可能的。
可惜的是，正是因為警方的疏忽，讓這起可能是命案的案件，長期被當成普通的失蹤人口案來查辦，錯失了調查的黃金時間，讓可能的真凶——無論是李鑫中殺妻或是李位中殺害弟弟弟媳兩人——有時間去滅證，把真相徹底湮滅。儘管警方跟檢方，最後將矛頭指向了言行矛盾又挪用兩人錢財的李位中，卻也找不到證據證明他殺害弟弟夫妻，畢竟調查人員連兩人屍體都無法找到，甚至不能確定李鑫中是死是活，又要如何證明其殺人罪嫌呢？
出乎意料的證人？是唬爛還是真相？
儘管李位中涉嫌重大，疑點重重，因為沒有屍體，檢方仍是拿他沒有辦法，只能針對他偽造文書的部分起訴，法院判了他一年有期徒刑。玄奇的是，李鑫中夫婦失蹤兩年之後，竟然有人出面指證自己參與了李位中的殺人陰謀！
這個人是正在高雄監獄服刑的重刑犯邱福龍，他因為搶劫案而被判處13年有期徒刑入獄。邱福龍聲稱，李位中跟另外兩位男子，找上他一起策畫殺害富有的李鑫中夫婦。一開始，缺錢的四人只是想設局詐賭李鑫中，騙取他的賭資，但想不到李鑫中很快就發現騙局，欠了57萬之後就不再上鉤。於是，四人決定要將李鑫中夫婦殺害，盜取他們的財產。
邱福龍宣稱他們做了精心的謀殺計畫，要先用撿來的治安人員證件，誘騙李鑫中外出殺害，之後再到李家殺害林惠容。接著，他們會把屍體分屍，放進鐵櫃中灌入腐蝕劑，最後再選擇瑞芳或淡金公路等地點棄屍海中。不過，無論這項恐怖計畫是否成行，邱福龍都無緣參與，因為他在1979年4月就被判刑入獄，但李鑫中夫婦是到同年6月29日才失蹤。因此，邱福龍本身也無法證實是否真有命案發生。
警方把握這段難得的線索，進一步深入查證，然而他們將李位中的照片提給邱福龍看，邱福龍卻無法認出李位中，與他說的四人一同謀劃殺人計畫相互矛盾。李位中更堅稱，自己根本不認識邱福龍，也沒有他說的「小賴」、「阿郎」這兩人存在，邱福龍宣稱李位中的綽號是「禿頭」一事，更是純屬捏造，從來沒有人叫過李位中禿頭。
邱福龍的證詞，讓警方白忙了一場，最後卻未能派上任何用場。儘管警方還是深切懷疑李位中在本案扮演的角色，他們終究只能找到大量疑點，而沒有半項證據。李鑫中到底是逃脫國外了？還是慘遭哥哥殺害？沒有人敢確定。然而，儘管沒有證據，更找不到屍體，檢方還是採取了李位中的自白，以遺棄屍體罪將他移送法辦，讓他先被台北地方法院判處四年有期徒刑，在之後高院更審中改判一年六個月的有期徒刑。雖然不至於被控告殺人罪，但李位中也算是為了這起案件吃足了苦頭。
沒有找到屍體，為什麼還能辦人遺棄屍體罪呢？這大概也堪稱中華民國刑事史上一大經典案例吧！或許，檢方跟警方終究是認定李位中殺了弟弟跟弟媳，但因為缺乏證據，只能用這種方式予以懲罰。
無論如何，這起案件之所以成為懸案，警方一開始不夠重視夫婦失蹤案，而導致調查時間錯失，也必須付上一定的責任。如果本案發生在今天的台灣社會，監視器四處都是，外加鑑識科學與刑事局也比1979年來得高明，或許就能還給李鑫中跟林惠容——或只有林惠容一人——一個公道了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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參考資料：
《聯合報》
《聯合晚報》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