住臺灣的各位都知道，路上看到紅包千萬不要撿。不管裡面放了多少張千元大鈔，撿了以後，你就不只賺到這些錢，還得要負起責任把「看不見的老婆」娶回家。
冥婚，這是一個漢人社會行之有年的特殊習俗，處理跨越陰陽兩界的感情問題。不過，我們今晚要談的主角呢，他沒有撿紅包。他只是在家裡睡覺，竟然就來了一位鬼小姐跟他談戀愛！？讓我們來聽聽，這起震驚社會的高雄中洲「人鬼聯婚」事件吧！
在他與她相遇之前
這個故事，可以追溯回1944年。那一年的臺灣，仍是日本的殖民地，因此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，是屬於軸心國的那一方。不管願不願加入戰爭，也不分你是日本人還是臺灣人，就算你認同自己是中國人，一樣會被屬於同盟國的美軍轟炸。
「啊！」就在槍林彈雨之中，一位年僅16歲的少女車掌楊玉華，不幸罹難了……來不及見到和平降臨，生命就香消玉殞，真是人世間的大不幸。
不過，她的故事還沒有結束。
1949年，這時候的臺灣，政權已經易主，而且新政權——中華民國，還在「中國大陸」被打成喪家之犬，整個中央政府機關全部撤退來臺，展開了一個令人不安的新局面。
在這番紛亂之中，升斗小民的生活，仍是一樣清苦。在高雄市隔海相對的小島——中洲上面，住著一個50歲左右的老漁民郭文就（一度被記者誤名為「曾允文」），他的妻子40多歲，生了好幾個孩子。
年老、貧窮、有家室……這，聽起來真不像能招桃花的條件啊！不過，別小看郭先生，因為這一晚，他的桃花正要盛開……
沒撿紅包，鬼新娘照樣找上門
雖然這一晚萬物異常寂靜，但郭文就的夢鄉卻十分嘈雜。他見到一個年方16歲的美麗小姐，竟然不斷接近他，要向他示愛。
「你呷意我嗎？」
一覺春夢，倏地驚醒，郭文就瞬間回到了現實世界，這裡有他的房間、他的床、他的妻子跟家人……還有一個少女的倩影，就坐在他的床頭，在黑暗之中，對他微笑。
她就是那個夢中的女孩！
修但幾勒，為什麼夢中女孩會出現在床頭？或說床頭女孩為什麼會出現在夢中？郭文就大為混亂，心頭猛然一驚……這位佳人應該是鬼！呃啊啊啊啊啊啊啊！
郭文就做出了所有陽間凡人看到鬼時，都會做出的反應：大吃一驚。不過，等他回過神來，再次細細觀察鬼少女，嗯小姐這麼地美麗，剛剛夢中的一切又是如此美好，嗯嗯嗯嗯……
郭文就做出了多數陽間男人（？）都會做的決定，那就是在出事情之前，不管眼前美女是人是鬼，就跟對方相好下去。
於是乎，一人一鬼，就這樣快樂地成了愛侶。郭文就的身邊，從此多了這位少女相伴。出海捕魚時，郭文就身邊有了可以談心的對象，經常與她卿卿我我，不在乎旁人把郭文就「自言自語」當成神經病的異樣眼光。這樣的純愛，真是感人啊。
只談戀愛不想負責，這樣是不行的
郭文就與鬼小姐的戀愛持續數年，到了1952年，鬼小姐看來真的深愛著老漁民郭文就，她向對方提出要求。
「娶我！」
鬼小姐主動求婚，同時也向情郎報上家世。
鬼小姐本名楊玉華，在1944年美軍轟炸臺灣之際，不幸以16歲的芳齡，喪命於槍彈之下。她的家住在高雄楠梓區新安里，並報上詳細的戶號，把父母等親人資訊一一報上，以方便郭文就去確認跟迎娶。
不過，談戀愛是很快樂，要結婚就是兩個家庭的事——更何況，這還是跨越陰陽兩界的事。郭文就一要先說服家中妻子，二要去楊玉華父母家向他們說明：「你好，我跟你們過世的女兒在一起很多年了，而且我真的不是神經病。」這……怎麼想，怎麼麻煩，郭文就因此半推半就，不想答應成婚。
鬼小姐見狀，變得氣噗噗的，開始對郭文就展開報復。
首先，郭文就出海抓了2斤多的蝦子，結果轉瞬之間，蝦子竟然不翼而飛，只留下一個毫無損傷的竹簍子。接著，空手回家的郭文就染上了怪病，看了好幾個醫生，都沒有好轉。
看來，是女朋友生氣了，不能不好好安撫一下。郭文就求醫不成，便請示神明，問這樁婚事是否該成。神明表示：就跟她結婚吧！
既然神明都這麼指示了，郭文就為了治病，也只好硬著頭皮去迎娶了。
多年不見，女兒特來拜別
1952年的農曆3月某天，楊大樹的家中，來了一位陌生的客人。
這有甚麼奇怪的呢？問題是，楊家前面有一片竹籬笆，平常客人是不能自己進來的。然而，這位陌生客人，竟然被一陣詭異的旋風給「颳」了進來，出現在楊大樹與楊妻面前。
這個人自稱郭文就，家住中洲，打漁為生，有妻子跟6個小孩……重點是，他跟楊大樹8年前死去的愛女．楊玉華，已經同居3年了。
死了8年的女兒，與男人同居了3年……？這番話邏輯太過怪異，楊家一時無法接受，把郭文就送走；不過他們聽到愛女的名字，還是流下思念的眼淚。
啊，女兒啊，你離開得太早……或許是郭文就的「鬼話」勾起了楊大樹的思念跟回憶，過了幾天，楊玉華來到了父親夢中。
「阿爸，郭文就說的一切都是真的。」楊玉華對他解釋道，表示她真的要嫁給這個老漁民，而且要楊家準備嫁妝。
楊大樹醒來，雖然仍然震驚不已，卻也決定接受這門親事。畢竟女兒都親自託夢了，素昧平生的郭文就也能直接說出他們的姓名，證明了女兒的靈魂，雖死猶生。既然如此，就得按照她的意願解決終身大事……
於是，1年之後，楊家擺上了20幾桌流水席，大肆宴請賓客。並用大卡車裝載女兒的嫁妝，用小包車裝載楊玉華的牌位，就這樣熱熱鬧鬧，歡歡喜喜地把女兒嫁到了郭文就家去。
獵奇探訪，滿足大記者優越感
這樁「人鬼聯婚」的怪事，引起了當時《聯合報》記者的矚目。他們難以理解，擺了這麼多桌宴席請客，竟然是為了要嫁一個死了9年的女兒？而新郎竟然是一個已婚、育有6子的老漁民？這等「奇聞」，讓認為自己「身處原子時代」，不應該再搞鬼怪迷信的大記者們，深深感到不屑——而且好奇。
他們認為，這之中必然有鬼！——不是真的鬼，是有人搞鬼。
記者們去了高雄中洲一趟，親自訪問到郭文就一家，也見證了楊玉華的牌位真的被用兩層紅綢布包起，供著紅蠟燭，上面還有楊玉華的生前照片。記者們更是毫無尊重地把牌位拿起來端詳，直到察覺到郭文就等人的側目，才把牌位放下。
記者們確認了郭、楊兩家冥婚事實為真，但他們不相信，楊玉華的鬼魂真的存在。
郭文就活著的妻子．郭玉環，並不會說國語，但記者們還是想辦法問到了她的話，得知在冥婚之前，家裡常常有被丟石子、灑涼水的事發生。冥婚之後，有一次郭文就要出門買糕餅，她便看見一個少女，跟在她老公的身後出門了。
當時的刑警，也感到有調查這樁奇聞的必要。旗津分駐所則是如此紀錄郭文就的口述：郭文就在1952年3月左右，看到身邊有一紅衣女子，之後就常常生病。為了治病，就到中洲廣濟宮佛祖處祈禱，在居堂問事，居堂的仙姑表示有姻緣未了，要與對方結婚才能病癒。說也奇怪，冥婚完成之後，郭文就去做身體檢查，都沒有任何異狀。
除了仙姑，郭文就也找了一對乩童叔姪問事。其中的叔叔吳吉表示：他早就認識郭文就與郭文就之父。數年前，他有一次在郭家寄宿，卻被一個穿紅點洋裝的少女驅趕，心裡感到毛毛的，再也不敢去郭家睡覺。直到郭文就為了生病的事來請他們扶乩了兩次，王爺先是指示女鬼在北方，要滿足她的願望使其快樂；第二次王爺就說得更為明確，表示女鬼名為楊玉華，其父名楊大樹，家住楠梓區等等……一切資訊，與郭文就所得相同。於是，就有了冥婚的指示。
而這樁「人鬼聯婚」，在中洲算是大事嗎？記者們驚訝地發現：竟然是稀鬆平常的事！調查一下，就有將近50個冥婚案例。故事內容幾乎都是漁民出海捕魚時，突然生了怪病，求神問事之後發現自己身邊的鬼小姐，把對方牌位迎娶入門之後，就再也沒有生怪病了。
做完了這系列報導之後，記者們還是不肯信邪。他們強忍著「笑破肚皮」的衝動，籲請政府當局趕快禁絕此種迷信，以整民俗。
黑色民俗，還不是貴國帶來的千年傳統
以上，就是這樁高雄中洲冥婚事件的始末。因為資料完全來自記者的採訪跟觀點，所以我們並不清楚郭文就與楊大樹兩家，之後過得如何；而楊玉華的靈魂，又是否真的存在。不過整個故事之中，實在有相當多的巧合，若不是有心人穿針引線操弄，那大概就是冥冥之中，真的「姻緣天注定」吧！
不管你信不信，總之當時的中洲人，有許多都信了。而冥婚成為當地解決疾病、災難的風俗，這點很值得做人類學或民俗學的研究。
雖然酒保並不想鼓吹迷信，不過看到近70年前的中國人記者嘲弄臺灣地方民俗的表現，還是得說點甚麼。冥婚實際上並不是臺灣獨有的風俗，而是遠自中國古代就有的現象，《周禮》之中雖然明文禁止，但歷史上卻出現許多實行冥婚的記載，像是漢代曹操為早逝兒子曹沖、唐代韋后為宗室安排冥婚等等。喜歡吹捧「漢唐盛世」，卻又要標榜自己身處「原子時代」的中華文明繼承者們，最好不要文明自助餐，把自己討厭的挑掉不認帳。特別是因為自己無知，毫不尊重地去碰別人牌位這種行為，實在不能稱之為文明啊！
延伸閱讀：
另一樁震驚全臺，知名的少女鬼魂「雖死猶生」事件：
【臺灣怪談】朱秀華借屍還魂（上）：回到家中，太太變成另一個人？
【臺灣怪談】朱秀華借屍還魂（中）：雲林主婦的軀殼，裝著金門少女的靈魂？
【臺灣怪談】朱秀華借屍還魂（下）：究竟是真是假？
參考資料：
《聯合報》，第四版，〈人鬼聯婚 芳魂求愛醒來坐床畔 連托喜兆花車送靈牌〉，1953年2月2日。
《聯合報》，第四版，〈人鬼聯婚事荒謬 刑警有心探陰山〉，1953年2月4日。
《聯合報》，第四版，〈人鬼聯婚新房所見〉，1953年2月6日。
《聯合報》，第四版，〈人鬼聯婚真假將明 警方獲得兩地報告〉，1953年2月8日。
《聯合報》，第四版，〈人鬼聯婚怪事愈多 叔姪為乩童代神說話 夢中見女郎人鬼結緣〉，1953年3月2日。
謝金魚、陳韋聿（Emery）、神奇海獅、海州貓，《鬼的歷史》，聯合文學出版，2017.7。
